这样讲来，虽然钤看上去水杨花，真正勾引人堕落、得人退无可退的坏家伙却是她。搞不好老男人补补四十年的世界都要因为一场爱情摧毁。难这样的他就自由？难她们一个人的自由，就注定另一个人成为牺牲品？

        你家里人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 噢

        但他说，对他这个年纪，自由的意义早就变得不一样。从心所而不逾矩，是这样的感觉，清楚世事饱无奈，无往而不在牢笼之中，甘愿受缚，也就无所谓不自由。

        语文老师是个矫情又麻烦的中年男人，表面认真负责，实则打着幌子向学生索要情绪价值。上课得开开心心地合他，作业不交就小题大地纠正思想，要对他事事有回应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，作文又引发意外的插曲。下个月期中考试，作文题目讨论“意志”，在考场里她实在想不出写什么，却觉跟这篇文章扯得上关系，就稍微修改开结尾，又默写了一遍。出分时，杳就因为作文被叫去办公室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上哪再去找一个这样的尤物？

        就像他的话一字一句从她笔下写出来，某一瞬间，她也会错觉自己好像才是这些话的主人。翻译的过程中，观念不合的分早已失却，留下就只是她的。她一丝不苟临摹他，却不会因此成为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似乎也只有在东方的语境里，临摹本就可以视作创造的艺术。就算是各时代首屈一指的画家，也总在重复那些经久不衰的母题，玉堂富贵，松鹤延龄。从这个角度讲，书法大约也是最有东方异域感的艺术。同样的一些字，不同人来写就是两幅作品，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，或是褚遂良的《兰亭序》。

        铃响时她刚好写完，交给课代表，也就丢在脑后。

        就算同是十七岁，她们的经历也相差不少，像完全无法交会的曲线。生在同样的年纪，或许更没法相互理解。不过，昨夜的她似在梦中找到一本穿越回丈夫少年时代，重新恋爱的小说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哪怕理智已经接受程凛的话不值得去想，心脏还是惴惴不安地乱很久，扰得她夜里睡不着觉，躲在被子里偷看言情小说。网络不好，加载缓慢，看文的心情也渐渐消退。

        关上手机，又忍不住想绍钤，想到自己不该在这里，应该在他边，被他抱，被他。她掏出蓝牙耳机，想放点助眠白噪音，结果耳机没电，只好望着上铺的床板愣想心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需要这个，但现在恰好在和自由完全无关的状态。在这样的语境里，自由被赋予反叛的意涵，它是冲破世俗的枷锁勇敢相爱。现代的生活一成不变，扁平，人标准得像是机。她能想到和反叛相关的事只有爱情。

        结果那个难搞的中年男人竟然对她投来殷勤的目光，举着作文纸，突然关心起她对读书的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 差异存在于形式与内容的区隔之外，因为无可归变成幽灵的分。用庄子的话来讲，是意在言外的意，是比起罔两与景都更暧昧的景外微阴。

        近来她又有点长大了，新有的感受是许多崇高的理念是类似春药的存在，安剂的作用远大于实际药效。如果一个人擅长思考，神富足，不知不觉就有太多这样致却无用的收藏品，不会煞有介事拿出来用。反而最是阳痿，外强中干，倒不得不借助它充实底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有天醒来，她也会发现现在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色彩张狂的梦吗？

        她自然以为抄写的事情败，痛不已。

但这样对他不公平。

        自由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愣愣地糊弄，家里人喜欢，翻过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清醒梦似一片幽深的海，缓缓移近她的周。海上无星无月，什么也看不见。久睡都未消去的倦意几乎让她错觉昨晚又跟他了，在温的巢里。睁开眼以为他在，但狭窄的小床上只她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 怎么办呢？写得出来，也不会拖到现在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不出来你这小姑娘读书还多，喜欢读诸子？中年男人问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前的他真的温柔，可以像菩萨包罗众多与己不同的事物，却学不会收敛外在的锋芒，教人以为疏冷又难亲近。所以他寂寞，她们住在一个家里，都只是无声无响地各自空耗。时间逝，被伤害所致的洁癖让他容不下沙子。但他看起来倒像是和光同尘，什么都能接受，散发着魅惑的妖气将人引诱，却不再半点真心，而是半真半假地告诉她，你猜猜看。

        理也在应当反叛的事物之列。旧派的老男人会认同她吗？一定不会。他不觉得她们正在的事是正确，或许事到如今都还在自欺欺人，骗自己说，他在纵小孩，为避免更坏的事情发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灵机一动，趁早自修把钤年轻时写过的一篇文章稍作翻译，誊抄上交。主题是“朝闻夕死可矣”，有些消极，但姑且跟“如何对待知识”的题目凑上。钤读书多，文采比她好，时不时用出一些古奥的生僻词，或是引经据典，太有旧文人的味，所以翻译不可或缺。他以前喜欢写这种小文章，还会写旧诗，有的发表在报刊上，直到出事以后才搁笔不写，表达能力也日复一日地变糟糕，干脆也不爱讲话了。杳从小就不擅长写东西，因为脑袋空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想起昨晚忘了写作文。早上要交。

        会计。

        穿越、重生什么的，好似一种现代人仍愿相信的魔法。无论前世怎样相互伤害，形同仇敌，不共天，今生依旧能尽弃前嫌，甜甜蜜蜜大团圆。极惨烈和极幸福的两张就用一个简单不过的情节嫁接在一起。血淋淋的前世也可以像没有发生的噩梦一笔勾销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不容易她才发现绍钤跟以前遇到过所有的人都不一样，就算他不是父亲，她也想接近他。人不能简单地抽象成官，当然男人也不是只靠鸡巴活着――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恍若还是少年的他。人情世故未曾磨损灵魂中纯真烂漫的分，变化的只是外在的光晕。

        二        春药

        她想爱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