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禾收回目光，手完全浸入温水，托起葛正庆的脚踝，男人的脚掌宽厚，肤糙，脚底布满茧，脚背上还有些细小的、泛白的陈旧伤疤，她的手劲不轻不重，拇指准地抵住他足心的位，缓缓按压下去，这让葛正庆的咙里溢出了一声极轻的，几乎是叹息的喟叹，然后他又笑了，许是忍不住那种酸痛而产生的生理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从果盘旁的烟盒里磕出一支烟，没有立即点燃，只是把烟拿在手里，凑近鼻尖闻烟草干涩的原始气味，这味比点燃后难闻，却莫名让他觉得踏实。外面，不知从哪个包厢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抄洗麻将声，隔着厚厚的窗帘，近得像在耳边，远得又像是在另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春禾的手法确实老，她关节，手上也有茧子，不像旁边的那位，手指滴滴，说话也黏糊，她对待工作的沉默和专注，是比起她艳丽的长相更值得人欣赏的一分，可那就不是能指望这里的客人能到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确实累了。从厂子倒闭那天起，人就变成了一被绷紧到极致的弦，再没真正松快过。他上到都是疤，这些疤，与其说是耻辱的印记，不如说是他为了生存给自己贴的价签，提醒他后来走的每一步路都明码标价。

        春禾闻言停下动作，用搭在桶边的干巾净手上的水渍，她看不出葛正庆是真累还是假累，从开始到现在，他一直笑着，起码脸是累的吧？旁边的虎子早睡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罗飞虎的自豪、骄傲、风，他看在眼里，心里的不屑是真的，不屑之下的那一丝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也是真的。人嘛，谁不想活得像现在的虎子一样事业有成衣食无忧？可惜他的路，从开起就歪得荒唐，现在的葛正庆得过且过，也蛮好。

        春禾觉得他回答得好笑，说：“是就是，不是就不是，哪儿有什么算是？那么我也算是个本地人好了。”

意葛正庆把脚放进去，葛正庆低声说了句“麻烦了”。春禾心里自动给他打上了一个内向、不爱说话的标签，特别是在旁边有虎子那么个人形大喇叭的情况下，更显得这边安静得过分，她想着待会儿得多找点话题来聊，免得气氛尴尬。

        春禾开始了她的工作，手势很稳，从紧绷的肌肉上过，她先是用掌心贴着肤，从脚踝慢慢推到膝弯，一遍又一遍重复，水声细碎地响起，不大不小，刚刚好盖过了旁边沙发传来的低低调笑，葛正庆起初还着牙签插了块哈密瓜，到后来索把果盘放到了一边，向后靠进柔的沙发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庆哥是来这儿打工的？您这一摸就知是力气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葛正庆轻笑了一声，引得春禾下意识抬起去看，眼前的这个男人笑起来时并无攻击，但也远远够不上“温柔善良”等词语，他高颧骨，高鼻梁，翘鼻尖，下巴和家里的妹妹一样，是尖得硌人的那类――不过妹妹的更尖，拥抱时总会扎到她的颈窝――葛正庆脸上的笑，像是预备着对人掏坏，或者索取点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春禾和慧妮端着木桶轻手轻脚退出去时，带上了门，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，葛正庆闭目养神，并没有睡意，他听着旁边罗飞虎沉重的呼，夹杂着偶尔的鼾声，脚踝浸在温水里，那点按摩似乎真的起了作用，白天因为过度使用而僵的肌肉，此刻终于松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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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“算是吧，你呢，本地人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儿，葛正庆叫停了她，笑着说真是辛苦你了，可惜自己这辈子注定是劳碌命，享不得福，白天赶路太累了，现在更情愿睡一觉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您歇着，”她利落地起，把巾叠好放在一旁“水温刚好，您泡一会儿解乏，睡着更踏实。”